美国稳定币立法：创新革命还是潜在危机？

5月下旬以来，随着美国与中国香港在稳定币立法上的关键进展，全球金融市场掀起了一轮对加密货币的追捧热潮。支持者认为，这标志着加密货币正逐步融入主流金融体系，并将通过区块链技术重塑传统支付生态；然而，质疑者则强调，在享受降本增效的同时，必须正视其可能带来的安全隐患。

各方博弈伴随美国立法进程逐渐显现。

当地时间5月19日晚，美国参议院以66票赞成、32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指导和建立美国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简称《GENIUS法案》）的关键程序性投票，这一法案将在联邦层面监管稳定币发行者。

随后，白宫加密货币与人工智能主管大卫·萨克斯（David O. Sacks）进一步释放利好信号，称《GENIUS法案》将在“两党的大力支持”下获得通过，并提振市场对美国国债的需求。他将该法案视为一项国家战略，旨在提升美元的网络主导地位。

2025年3月7日，美国白宫加密货币和人工智能主管大卫·萨克斯在向媒体发言时谈及数字货币及美国数字资产储备的行政命令。图/视觉中国

稳定币是一种与稳定资产（如美元或黄金）锚定的加密货币，旨在减少价格波动，提供稳定的交易媒介和价值存储功能。最知名的稳定币包括Tether公司发行的USDT和Circle公司发行的USDC，两者占全球稳定币市值的90%左右。过去五年，全球稳定币总市值增长超过22倍，达到目前的近2500亿美元。

与此同时，中国香港特区也于5月21日正式通过《稳定币条例草案》，成为亚太地区首个全面监管稳定币的法例。5月30日，《稳定币条例》正式生效。

金融市场的反应迅速且热烈。5月22日，比特币突破11万美元关口，创下历史新高；6月2日，港股市场上稳定币概念股集体拉升，其中连连数字一度上涨80%，移卡涨近50%，欧科云链涨超45%。A股数字货币概念同样表现活跃。

当地时间6月5日，USDC发行商Circle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股票代码“CRCL”。这是稳定币领域的首个IPO，首日开盘价飙升至69美元，盘中最高触及103美元，最大涨幅达234.68%。因价格波动过大，Circle盘中一度触发临时熔断，最终股价收于83.23美元，单日涨幅168.5%，总市值突破180亿美元。

但距离美国稳定币立法上一次推进已超过三周，相关方仍在激烈博弈。质疑者的批评主要集中在特朗普家族进入稳定币市场引发的利益冲突问题，以及稳定币行业的透明度不足等。

1. 立法进展不及预期

尽管特朗普在第二个任期内展现了对加密货币产业的支持态度，但在立法过程中仍需与国会妥协。据学者孙远钊介绍，共和党籍议员可能因不遵从特朗普呼吁加速立法而被视为“背叛”，但由于共和党在两院仅占据微弱多数，法案若要获得通过，还需争取部分民主党议员的支持。

美国国会出台新法律通常需要漫长的政治角力，程序上必须经过多次协商和妥协。此前，市场普遍认为，获得更多两党支持的稳定币立法可能会率先取得突破。

加密货币大致可分为五类：稳定币、央行数字货币、现实世界资产代币化（RWA）、无链外资产支持的代币（如比特币、以太币）以及迷因币（如特朗普币、狗狗币）。由于稳定币大多锚定美元资产，有助于巩固美元的全球主导地位，因此在上一届国会期间获得了更多两党支持。

《GENIUS法案》由两党团体于2025年2月4日发起，根据稳定币发行规模确定联邦或州监管机构，并对发行人施加类似银行的监管要求。

截至目前，《GENIUS法案》已通过两次关键程序性投票，均得益于两党的支持。

当地时间3月13日，美国参议院银行委员会以18比6的投票结果快速通过该法案，迈出了立法的第一步。5月19日，法案通过参议院程序性投票，为下一步审议铺平道路。

然而，三周过去了，该法案迟迟未能进入下一阶段，显示最终通过依然充满变数。

2. 立法背后的博弈与争议

事实上，法案前两次投票通过都经历了幕后沟通和博弈。5月8日，多名民主党参议员曾阻止《GENIUS法案》的推进，原因是担忧特朗普的加密货币企业与法案反洗钱条款存在利益冲突。经过周末谈判，新的修正案草案获得足够支持，推动了法案的进展。

修改后的《GENIUS法案》回应了热点问题，包括增加对短期美国国债的需求、加强美元全球储备货币地位，以及修订“反洗钱”规定、防止科技巨头违规发行稳定币等。但争议仍未完全消除。

德意志银行研究报告指出，一方面，《GENIUS法案》强化了美元的主导地位，规定所有稳定币必须1∶1锚定低风险流动资产，并要求发行方每月披露储备情况。另一方面，法案禁止Meta、苹果等科技公司发行稳定币，除非满足严苛条件，反映了对科技巨头控制金融基础设施的担忧。

此外，法案强化了对境外稳定币发行机构的监管力度，矛头直指行业龙头Tether公司等离岸机构。

但修改后的法案仍存在一些争议。例如，法案明令禁止受监管稳定币支付收益或利息，这一限制可能促使资金流向生息型稳定币。同时，法案未解决特朗普及其家族的利益冲突问题，民主党人持续对此提出批评。

投票结束后，民主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谴责该法案将“助长特朗普的腐败行为”。她指出，特朗普家族控制的“世界自由金融”发行的USD1稳定币可能成为影子银行工具，用于输送资金。

另一个影响立法进程的原因是优先级更高的“大而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即联邦政府预算案，该法案占用更多立法资源。

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弗伦奇·希尔（French Hill）发布了修订版《STABLE法案》，并初步讨论与其他草案的融合。

3. 创新势不可挡？

如何对加密货币进行有效监管一直是全球争议焦点，核心在于合规成本与促进创新之间的平衡。

稳定币的规模不容小觑。截至2025年5月1日，稳定币总规模约为2273.7亿美元，同比增长46.5%。30日滚动交易额已达2万亿美元，超过了Visa、Paypal等传统支付渠道。

产业端变革已经开始。美银证券指出，随着稳定币发展明确，区块链技术将重塑支付生态系统，传统“五方支付模式”面临冲击。

美国最大的几家银行正在探索联合发行稳定币，摩根大通多年运营基于区块链的数字支付基础设施“Kinexys”。纽约梅隆银行最近推出了数字资产数据洞察产品。

跨国咨询机构Grant Thornton认为，相较于稳定币，加密货币立法更复杂的领域在于市场结构，需明确界定SEC与CFTC的监管范围。

4. 仍需证明“诚实”且“安全”

尽管加密货币行业声称颠覆传统金融，但欺诈和洗钱丑闻频发。接下来的立法议程中，如何以安全、可持续、合规的表现说服更广泛的利益相关方仍是难题。

2022年11月，全球第二大加密货币交易所FTX破产，其首席执行官山姆·班克曼-弗里德（Sam Bankman-Fried）被捕，面临多项刑事指控。这些事件被称为加密货币的“雷曼时刻”。

长江商学院金融学教授曹辉宁认为，即使是以法币为储备的稳定币也缺乏透明度，可能没有足额储备。此外，稳定币价格并不一定能保持“稳定”，只是约定俗成的称呼。

肖风认为，随着美国、中国香港等地陆续颁布相关法律，透明度问题自然会得到解决。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发表文章称，加密货币仍是犯罪工具，整个行业本质就是腐败的，“洗钱和诈骗是其存在的全部意义”。

作为此轮美国加密货币立法的重要推动者，特朗普在第一个总统任期内曾抨击加密货币，但在第二次竞选期间高调支持“创新和比特币”，以争取加密货币持有者的选票。

Coinbase研究显示，加密货币选民的投票意愿极为强烈，几乎每十名注册选民中就有九人计划在选举中投下关键一票。

近年来，加密货币产业通过游说和公关活动向华盛顿投入了大量资金。据非营利监管机构Public Citizen报告，加密货币企业提供的竞选资金占到全部企业出资额的近一半。